褚士瑩逍遙遊
太陽馬戲團與海鮮自助餐:拉斯維加斯表演紀食
文/褚士瑩
拉斯維加斯向來是個喜新厭舊五光十色的人工美女，一有了點皺紋，就會被立刻熨平，皮膚顯出一點疲態，就要立刻換膚，如果連賭場的耳語，像是哪一家的吃角子老虎機開台率今天早晨七點到九點調高零點零七，都可以秒為單位迅速地在幾十萬賭徒之間流竄，沒有什麼是可以永久屹立不搖的，這是為什麼每一家大型賭場，永遠在打造新的摩天大樓，場場爆滿如席琳狄翁的演唱會，也只上幾個月就換上另外一個巨星Elton John，在這裡，誰會想到拉斯維加斯可以無限期地每天上演馬戲團呢? 而且竟然還不只一個馬戲團，而是三個!
拉斯維加斯總是讓我想起新疆，卻非兩者都是沙漠的緣故。
我記得第一次到新疆號稱全中亞最大的市集時，觸目所及看到每一頭騾子拉著的，要不是整車綠色的新疆葡萄，不然就是一堆堆像小山似的香辛料乾核果，幾十幾百幾千家，都在賣一模一樣的東西，甚至一路上相連十幾攤，根本就是同一家人，一人顧一攤。
頭十分鐘的興奮，一個小時後漸漸被迷路的恐懼所沖淡，在這個怎麼走都走不完，下一個路口好像半小時前才經過，怎麼樣都走不出去的魔法森林裡，我忍不住在想，究竟是因為每個人都賺錢，所以才賣同樣的東西；還是每個人都賣一樣的東西，所以大家都賣不出去?
那樣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記憶的隱密角落，從來沒有再拿出來想，直到我第一次去了拉斯維加斯，走在所有大型賭場飯店都坐落著的唯一主街道上，那種置身新疆市集的感覺突然又回來了。
一家家坐落在沙漠中的豪華賭場，沿著幾哩長的路一字排開，走進每間賭場裡面，都有霓虹閃亮的招牌，豪華俗艷的外型，上萬個車位，上萬台吃角子老虎，八千間房間，五百家商店，二十四小時吃到飽的自助餐，還有幾座同時容納幾千人的劇場，這樣的地方對於不好賭的我來說，一家或十家或一百一千家，基本上是幾乎沒有什麼區別的。
其實我並不是唯一到拉斯維加斯卻不賭的人，我身邊有些好朋友，尤其是服裝設計師，或是專業編舞，都把這個沙漠中的人工綠洲，當作是人類有史以來最美好的表演舞台，每一天的行程，都被看各式各樣的表演所排滿，從芭芭拉史翠珊到艾頓強(Elton John)的演唱會，從起源巴黎的紅磨坊上空秀到來自紐約的Blue Men Group的外百老匯劇場，從室內的彼得潘到戶外的金銀島，好像每天除了吃和睡的時間外，都在各賭場大樓間穿梭，從一個表演趕場到另一個現場表演，和樓下紅著眼睛盯著賭桌不放的賭徒比起來，彷彿拉斯維加斯還有另外一個和賭場完全平行的秘密世界，叫做創意人的秘密充電站。
在我那物質與娛樂相對乏善可陳的鄉下童年，看現場表演的機會少得可憐，十歲以前唯一看過的專業大型演出，與很多鄉下孩子相同，就是巡迴的馬戲團表演。那一回還盼了整整兩年。然而，小小的拉斯維加斯，卻每天都上演三個馬戲團的戲碼，那就是Bellagio賭場的【O】，金銀島賭場(Treasure Island)的【Mystère】，以及紐約紐約賭場(New York New York Hotel & Casino)的【ZUMANITY】，更讓人吃驚的，這三個馬戲團，都直屬於來自加拿大魁北克的太陽劇團(Cirque du Soleil)。
小時候印象中的馬戲團，除了老虎獅子侏儒馴獸師，水晶球裡美女頭蜘蛛身的怪物，最為迷人的，其實不是空中飛人，而是那種吉普賽浪跡天涯的生活方式，前台的帳棚和後台大大小小的拖車卡車，就是他們居無定所的有力證據，好像一晚結束了，就騎著馬消失在路的盡頭，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或是什麼時候走，但是一九八四年結合街頭表演者成立的太陽劇團，卻完全不是留著吉普賽血液的那種馬戲團，因此自然也不用在沙漠中紮營，過著行蹤飄邈來去無蹤的生活，三家賭場都為太陽劇團，量身建造豪華的劇院，並且以各自的劇目來命名，售票口排隊的民眾，賣的是一兩年後特定場次的預售票，這種與賭城精神幾乎違背的「永恆」，似乎時時在宣告著太陽劇團時代的來臨。
到2004年才滿四十五歲的劇團創辦人Guy Laliberté，自己也是走鋼索吞火把的特技出身的，但是能夠將劇團從二十年前創團時的七十來人，擴展到現在將近三千個來自四十個不同國家的團員，全球九十個城市裡，已經有四千萬人看過他們的九支作品，其中光是去年2003一年，估計就有七百萬名觀眾，太陽劇團成功的原因，是因為在馬戲團融入那麼多文化和藝術的元素，甚至讓人忘了這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馬戲團，就像大家都忘了賭城其實不是一個真正的城市。
有人為了看表演到賭城，整天來回於劇場之間；同樣的，也有人是為了吃到飽的豪華自助餐到賭城的，成天奔波在各家賭場的餐廳。兩者結合的時候，得到的賭城經驗會是這樣的:
Bellagio賭場的【O】劇場，用舞蹈、游泳、雜技、小丑四個方式，分別闡述『地水火風』的抽象概念，大膽地將一個沒有故事的表演，成功地用一百五十美金一個座位的價錢，販賣給習慣於好萊塢劇情的觀光客。Bellagio二十美元吃到飽的自助餐廳，無限供應大王蟹腿，鴨胸，鮮蝦，冰淇淋和各種西方人會吃的假中國菜，被觀光客票選為全賭城最棒的自助餐。
【Mystère】是太陽劇團最早進駐賭城的劇目，從一九九三年上檔在金銀島賭場到現在，無論是內容或是模仿古希臘競技場的場地，都成為拉斯維加斯表演的經典。十年來一成不變的自助餐菜色，卻沒有得到同樣的成功，去金銀島看表演的客人，通常都在隔壁的海市蜃樓賭場(Mirage)吃飽了才去，因為這裡的晚餐下午三點就開始供應了，大可連吃四個鐘頭再去看馬戲。
【ZUMANITY】用時裝、音樂、舞蹈，呈現包括同性戀等禁忌的親密話題，也是史無前例以「性與性慾」為主軸的馬戲演出。性的主題，最適合搭配巴黎賭場(Paris)的氛圍，五個取餐台分別代表法國五個省份，食客分坐在四百個法國鄉村風格的座位，吃著羊排，豬肋排，鮭魚，法式海鮮湯，野蘑菇，干貝，包著新鮮草莓和藍莓的可麗餅，奶油泡芙，充滿了催情的作用。
雖然有好幾個網站，致力於評鑑最好的賭城海鮮自助餐，並且提供觀光客各種撈本的絕招，但是只有在真正坐下來吃的時候，才會發現除了名字不同，裝飾風格迥異，吃到飽的食物走到哪裡，吃起來其實都差不多。
連看了三齣太陽劇團以後，也才發現，原來跟我小時候看的流動馬戲團，真正的區別只是半人半蜘蛛的噱頭，換成了半文化半藝術，但是馬戲表演就是馬戲表演，沒有走鋼索吞火把，就很難好看。
太陽劇團深知這一點。
各賭場的吃到飽自助餐也深知這一點。
脫掉各自爭奇鬥艷的外衣，拉斯維加斯看似競爭激烈的十多家超大型賭場，其實都掌握在兩三個集團裡，拿著這家的房間鑰匙，甚至可以在另外一家吃飯記帳，就是最明顯的證據。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讓人相信每一間賭場，都是獨一無二的?
原因可能很簡單: 如果新疆市集上，規定一家人只能擺一攤，或是同樣的貨色通通都得集中成一攤販賣，那麼每天還會吸引幾十萬人來買賣嗎?新疆市集上每一車的葡萄乾杏仁果，在我的眼裡，或許沒有任何的區別，但是在買家的眼裡或心裡，或許確能分辨其中的奧妙。
不懂星象天文的人，看著滿天星斗，除了『哇!好多星星!』以外，能不能具體說出什麼道理? 拉斯維加斯的賭桌，馬戲表演，自助餐，說穿了，不過就是和繁星同樣的一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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